媒体人物归侨记者王唯真

我们怀念老王!

作者:范霖

退休后的范霖

XX:

你好!

最近在家中整理东西,翻阅了一些旧材料:一是新华社六十周年纪念册,看到了一张非常熟悉的照片,那就是你们兄妹三人在《纪念我们的父亲王唯真》一文中写到的:“人们欢呼着把父亲高高地抛起又稳稳地接住”的那张。看到老王回到祖国、回到同志们身边那兴高采烈的样子,看到他灿烂的笑容,这是我们永远也忘却不了的!在新华社正式出版的纪念册上登出了这张照片,说明老王一生中经历的辉煌之一得到了充分肯定,文革中对他的攻击、造谣、污蔑都不攻自破,都在历史事实面前烟消云散!即使在四十年前,军管小组主要负责人也对我说过,中央没有改变对巴西事件的評价。

另一份材料是去年的《前进报》,那上面刊登了老王离开我们的“訃告”和追悼会的消息。说实在话,我又大吃了一惊。怎么那么快呢?老王离开我们已经一年了,而我总觉得,这是刚发生不久的事,说明这位前辈、长者和老战友,还活在我们的心中。

著名诗人臧克家在《有的人》一诗中写道:“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骑在人民头上:‘呵,我多么伟大!’有的人俯下身子给人民当牛马……”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两类人还真是处处可见、天天可闻。上到大人物,下到芸芸众生,概莫能外。说到底,人之躯体,最后都要回归自然。用臧老的诗来看待我们周围的人的确如此,有的人如行尸走肉,其精神随着生命的消亡烟消云散了;有的人却活在我们的心中,正如你敬爱的父亲,我尊敬的前辈、战友和忘年交,就是一位活在我们心中的人,好像时时刻刻能听到他的话語和他爽朗的笑声。他的一生是追求真理的一生,是光明磊落的一生,是勤勤恳恳为人民服务的一生。老王是一位大写的人!

我还从家中发现了一个包得好好的小方盒。打开一看,是四十一年前陈萍同志和另外一位早已离我们而去的周元珍同志送给我们的结婚礼物。看到那一对色彩依然十分鲜艳的、活泼可爱的小绒鸟,我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它们经历了漫长的时光,没有在那场浩劫中被抄家损坏,保存得如此完好,一方面象征着我们生命力的顽强,我们现在活得很好;过去的岁月所带来的心灵创伤,说是已经“愈合”,但是记忆並没有gone with the wind,时光越流逝,我们的反思却更加深刻;另一方面,这对小绒鸟也反映了自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我和你们家建立起来的近半个世纪的深厚友谊。而这,也经受了严峻的考验。

记得一九五九年,我们一批大学毕业生被分配到新华社外训班,当时就认识了陈萍。她像一位老大姐,热情地关怀我们,后来就很熟悉了。一次我们组织集体活动去颐和园,陈萍大姐托我们带着只有几岁的你一同去玩。她对你说“不要乱跑,听范阿姨的话”,大家听了哄然大笑,我也觉得挺有趣。从此,我多了一个喊了几十年的称呼“范阿姨”。

我一九六三年从捷克回国之后,旋即去四川乡下参加“社教”。在那里听到发生了巴西事件,我们的心就时时刻刻地牵挂着在另一半地球上的九个中国人,休假回京时还向陈萍大姐了解老王的情况。坚强的她,在争得机会去巴西探望无辜被捕的老王他们时,还对同行的人说:“一定要坚强,—定不在敌人面前掉泪。”我们参加“社教”的同事们听了,也深受鼓舞,深为感动。直到后来在报上看到了那张著名的照片,我们才放下了心。

一九六六年文革开始到军管后,我和老王的接触就增多了。这里面,颇有点“不堪回首话当年”。在文革中,我及我所在的群众组织是坚决支持老王的。这不光是个人友情所决定的,主要的是老王的为人行事和作风,以及所作出的决策被大家认定是正确的。现在回想起来,铁一般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面对这场運动中出现的反反复复、是非颠倒,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并作出正确的判断,是十分不容易的,老王做到了这一点。

一九六八年之后,我遭受审查,三起三落,直到一九七八年被平反后,我被迫和老王中断的接触才又恢复了。这十年中我觉得,遇到逆境时老王是坚强的;遭遇疾病折磨时,他更是斗争到底的。一次我看到他脸上、身上有摔伤的淤斑,一问才知道他是为了战胜头晕的毛病,坚持骑车摔的。而到了改革开放时期,他热心、开朗的一面,也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这正是“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中国古代大诗人屈原写下了多少仁人志士极为赞同的诗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文天祥在面对死亡时也写过:“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如果将老王的一生,用这两句诗来衡量,那他是做到了:他年轻时奔赴延安投身革命,参加了民族解放的斗争;以后,一直奋战在国际新闻战线的前沿,在巴西事件中舍生忘死的斗争,做到了大义凛然,在世界人民面前展现了中华民族优秀儿子的高贵形象和品德;在文革的疾风暴雨中,他更是忍辱负重、为坚持真理而苦苦地鏖战着。无须讳言,我在文革中是坚决支持老王的,但我对他的为难处境体会不足,甚至有时觉得他“软弱”。现在看来,这正是他处在全社领导岗位上应有的全局观。他的謹慎处置,在当时少激发了多少社内斗争。

再到后来,我自己也身陷囹圄。就关于“火烧英国驻华代办处”的情况,一些异想天开、别有用心的人,喪心病狂地想把我和老王连起来,将老王和周总理连起来,企图将“周总理指使王唯真,王唯真再指使范霖,范霖再组织人搞起了‘火烧英代办’”的指控落到“实处”,藉以攻击周总理。他们前后七次要我写材料,理所当然地被我拒绝。其实这件事和我们毫无关系,因为当时我也是反对参加这个活动的。我只能实事求是地写下:我没有和老王谈过此事,他也没有对我作过有关此事的任何指示。一些人的妄想就此落空。后来才知道:为了这件事,他们把我多关了大半年,就是希望我会改口。我觉得我和老王的友谊,正是从经受了这样严峻的考验后加深了。

斯人仙逝,过去之事历历在目。

他走了,坦坦荡荡,确是在新华社的历史上留下了“丹心”。

他走了,留下了品德,留下了风骨,留下了形象,留下了笑声。

他走了,留下了让我们常常思念的许许多多令人难忘的往事。

他走了,人们想到他的时候会说:“他真是一位好人!”

我觉得很抱歉的是,在老王逝世后,我就想写点东西,表达心中的哀思。但几十年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我还经常责备自己,为什么在2006年上半年没有去探望他,为此遗憾不已!我自得了“脑梗”之后,身体一直虚弱无力,大脑经常昏昏沉沉,思索也无法连贯,几次提笔又被迫放下。去年和陆亨俊通电话,他说他已写了纪念文章,发表在新华社的刊物《老年生活》上,也是表达了大家的心意。这一次在老王逝世周年之时,我怎么也得写几句,但想来想去,还是一句话:我们怀念老王!

请代向陈萍大姐问好!千万保重身体!

                                                                              范  霖

注:此为范霖给王唯真女儿的一封信,2007年写于北京。

作者简介: 新华社资深编辑,  1955年毕业於南京林业学校,1959年毕业於上海外国语学院,同年进入新华社。学习並使用过俄文、捷克文和英文。前二十年从事国际报道,曾在捷克斯洛伐克和美国工作数年,后二十年从事行政及经营管理。1982年任中共中央直属机关造林站总站长,和几万造林大军一起,为北京郊区留下了一点绿。1997年从新华社国际部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