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有故事: 海丰圣诞夜，见证解放思想的一次新闻报道
12月18日上午，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回首改革开放这段历史，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这次大会上所说的，改革开放是我们党的历史性决策和伟大觉醒，也是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发展史上一次伟大革命，正是这个伟大革命推动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伟大飞跃。
改革开放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它涉及的领域和问题广泛而复杂，它的每一次前行的背后，多多少少总有思想的解放和观念的突破，甚至是理论创新。作为经历这段历史的我来说，因为新闻工作的特殊性，也记录和见证了一些发生在我们周围的一些思想解放和观念突破的事例，其中，34年前我们对杭州海丰西餐社的一次新闻报道，就见证了一段解放思想的历史。
那是1984年12月25日，当时《杭州日报》财贸旅游部主任金紫紫召集例行的部门会议，商讨新闻报道的点子。七嘴八舌中有人提议，今天圣诞节，这也算是近年来人们新关注的一个节日，看看有没有现场新闻好写。当时杭报在改革中提出，党报要重视提高新闻质量，改进报道文风，提升新闻的贴近性和可读性，强调要加强本地新闻和鲜活新闻的采写。于是，金紫紫很快决定瞄准当时杭州唯一的一家西餐店——海丰西餐社，从反映杭州生活新变化的角度，看看今晚有没有值得报道的新闻内容，以现场特写的方式进行报道。这采写的任务就落在了负责旅游新闻的我和《旅游副刊》编辑张忠民的身上，并特别安排摄影记者慈宏拍摄现场新闻照片。
当晚，我们三人冒着雪花，一起赶到位于延安路最繁花地段的海丰西餐社。进去一看，烛光摇曳，气氛优雅，楼上楼下全坐满了人，远比周边的餐饮店要热闹得多。于是我和张忠民跑上跑下，问东问西，慈宏在旁不时捕捉顾客用餐的场景。采访很顺利，回报社后，张忠民和我马上赶写文字稿，慈宏则一头扎进暗房冲洗照片。记得稿子完成交给金紫紫主任后，她看得很仔细，还新做了标题《圣诞之夜访“海丰”》，最后跟我说了一句话：“写得不错，早点回去吧！”
第二天，“海丰”之夜的报道在杭报二版作为“尾条”（相对于头条）见报了，这事在我算是结束了。然而，我后来知道的情况却有点出人意料。
还在昨晚发稿时，此稿竟然在夜班编辑室引起了不小的争论。有编辑提出，此稿反映的是西方节日以及西方的生活方式，与我们一贯坚持和倡导的社会主义生活方式相违背。简短说，此稿有导向问题，不能发。但也有编辑持不同看法，认为此稿反映了杭州人民的生活水平正在不断提高，报道了一个旅游城市日益丰富多彩的生活现状，发这样的报道有何不可？争来争去，此稿发是不发？最后是总编辑莫念祖一锤定音：发！
▲ 莫念祖同志生前在西湖太子湾公园
在此“插播”一段老莫的工作经历。1979年，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部美国小说《飘》（好莱坞根据该小说拍成电影《乱世佳人》），曾在中国引起了轩然大波，围绕小说作者站在南方奴隶主立场的写作态度，这本译作曾被很多人视为“反动”作品，有文化名人言辞激烈地说：“‘社会主义’不知随风《飘》到哪里去了？”直到1980年6月邓小平在跟美国友人谈话时认为，《飘》可以出版，出版了大家看一看、评论一下，也没有关系嘛，这场出版界的激辩才告平息。而当时老莫是支持和拍板出版《飘》的当事人之一。
▲ 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美国小说家玛格丽泰《飘》（傅东华译）封面
“海丰”之夜的稿子见报后，还引起了读者反应，很多人也是措辞激烈地指责这篇报道的导向问题，认为一家党报怎么能发这样的新闻呢？这与那晚夜班编辑部反对发稿的人的意见完全一致。而事实上，《圣诞之夜访“海丰”》不但在具体新闻事实上没毛病，导向上也毫无问题。圣诞之夜，人们相聚“海丰”，难道是信仰基督、请求上帝的保佑吗？我们在文中写道，一位戴着宽边眼镜的小伙子说：“我们的理解，圣诞节象征着快乐，它的美好就在于给人以快乐，给人以憧憬。”这是常见的中国人对于外来文化的一种态度，这样的客观报道在导向上难道有问题？
直到十多天后，在一次全市宣传工作会议上，当时的市委宣传部部长对《圣诞之夜访“海丰”》这篇报道给予了肯定，有关此稿导向问题的争论这才停息下来。
▲ 1984年12月26日二版
今天，人们早已习惯每年遇到的多个西方节日，对此我们的媒体也早已失去了报道兴趣。对于这些西方节日，你过与不过，它就在那里，而有人过几个西方节日就会“毁三观”，就会动摇乃至摧毁我们的思想基础，那我们也太缺乏政治自信和文化自信了吧。其实，中华民族数千年来包容了无以计数的外来文化，这才有今天博大精深、傲立世界的中华文化。改革开放，在文化领域就要敢于碰撞、敏于思辨、勇于扬弃、善于包容，通过变革创新，走出我们自己的道路。当年《光明日报》发起“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大讨论，对推动改革开放意义重大。作为一家主流媒体，像这样努力成为解放思想的倡导者和实践者，当是责无旁贷。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作者姜青青
杭报集团新研所调研员 高级编辑
从校对、记者到媒体管理
从报纸、网络到传媒研究
很庆幸自己参与了报业的变革